嫋嫋

《笑春风》『《满江红》何立同人文』

  

  

  五、

  

  

  酒过三巡,我已经一把鼻涕一把泪了。

  

  “他根本就不……不把我当女人,他只把我当小女孩……”

  

  瑶琴抿着笑不答。

  她倒是清明些,只脸上晕荡着微微红晕。酒杯空了就给我斟上。

  

  “瑶琴你…你说,他到底只是把我当养女吗?他到底喜不喜欢我……”

  

  瑶琴给我斟好酒后抬眼看着我,黑亮的眸子折射出烛台明亮的火焰,一跳一跳地燃烧在她眼底:

  “为什么这么说?”

  

  “何立有一次…靠在我这…这里,”我戳着自己的颈窝,“呼出的气…软乎乎的,可,可热了。当时我耳朵‘嗡’一声就开始耳鸣……”

  

  瑶琴就笑:

  “当然热了,他一个大活人。”

  

  “诶~不...不对,以前他…他都是凉的。他…他总是凉的,很凉很凉……像蛇。”

  

  “冷血动物喽?”

  

  “......差不多。”

  

  “怎么说?”

  

  我怔了怔,眼前又浮现了那件沾满血的、我再熟悉不过的青衫。

  

  血迹分两部分,一部分从左手小臂贯穿的刀口处开始蔓延,顺带着滴到了裥衫的左侧衣摆。看来像随着走路,小臂摆动,从而滴落沾上的。

  另一部分血迹从胸口处开始呈喷射状。一直蔓延到整个肩膀,甚至有部分末端溅到了大臂的衣袖,与小臂的血迹有轻微的重叠交集。

  

  我反复检查。直至确定,衣服的主人除了小臂,其他没有地方受伤。

  

  也就是说,胸口的血迹是溅上的。

  不属于何立。

  属于那个第二天被传出自刎于房内的豆蔻少女。

  

  突然酒醒了些。我抬眼看向衔着笑看我等我作答的姣好女人,眼皮跳了跳。

  

  “太晚了,我该回去了。我…我还要等何立回来跟我一起……放灯。”

  我拍了拍放在桌子旁的之前买的那盏花灯,冲她笑笑。

  

  瑶琴也笑了,不过这次我读懂了一丝无奈:

  “好,我送你。”

  

  我脚步虚浮着,一手拎着花灯,一手被瑶琴搀扶着,踉跄向芙仙楼门口。

  楼里的歌舞升平已褪去,只偶有跑堂的穿梭在客房楼层间的走廊里,疾步踩在木板上,后者发出吱呀作响的声音。

  

  走到门口,深夜的冬风呼啸,又吹走了我三分醉。

  

  瑶琴松开了我的搀扶着我的胳膊:

  “慢走啊阿妱。”

  

  我点点头:

  “你快回去吧,别送了,太冷了外面。”

  

  她明媚地笑了,冲我扬了扬下巴,也并不走,继续柔若无骨地倚在高耸的门框上。

  

  我转头走向芙春楼门前高挂的红灯笼照不到的黑夜里。

  

  许是刚才还热闹繁华的街道带给我的落差,许是喝了酒的缘故,许是夜真的好深,许是正月的临安、凌晨的东街真的好冷,许是什么别的。

  总之我此刻心里又酸又涩。

  我走到巷子口,大黄也不在。前几天大黄兴冲冲地带我看了它的老婆和孩子,是卖打糕的刘阿伯家的小花狗,大黄也被刘阿伯收养了。

  我回到院子里,小白也不在——或者是它在,但和夜色融为了一体。

  这一年来小白早出晚归的。除了冬天饿急了了会过来蹭蹭我的腿,打遍京城无敌手后会在桃树上懒洋洋晒半个月太阳等它的对手们东山再起,其他时候基本处于浪迹江湖的状态。

  

  宰相府也清净。亲兵营空了大半,巡逻的府兵都零零星星。

  看来桧伯和何立被留宿在宫中了,许是管家又喝开心了。

  

  我半阖着眼,迷迷糊糊地往前走,"嗙"的一声撞上了墙。

  痛得我都来不及大呼,只捂着头张大了嘴蹲在地上。

  

  "何姑娘。"

  

  原来不是墙,是身着盔甲的可恶的孙副手。

  

  罪魁祸首敷衍至极毫无歉意地拱了拱手就要走。

  我眼冒金星,但还是一把抓住了他。在反复检查花灯无恙后,才松开抓着的他的盔甲,挥了挥手让他走。

  

  孙均,小爷早晚会挑唆何立开除你。

  

  我非常怀疑我是不是撞出脑震荡了。已经不能用扶墙来形容了,我差不多是爬回院的。

  总管院从上次何立受伤后就没这么黑过了。

  是我明令禁止不许的。黑夜总让我想到那晚空气里晕荡的属于何立的血腥味,太令人不安。

  

  今夜不知怎么了。

  

  "扶春......快来,我要......"

  话音未落,胃里一阵翻江倒海,我扶着墙在花圃里吐了足足一盏茶的时间。

  

  扶春没有出现。

  

  我只好自己可怜兮兮地吐够了,再擦擦嘴自己去柴房寻水喝。

  

  打开柴房门的一刹那,一只大黑耗子钻进了柴房垛了半人高的柴堆后。

  

  我保持着开门的动作定在原地 ,手和脚像灌了铅一样沉。

  

  艰难地咽下一口口水,酒精和恐惧一齐麻痹了神经。

  

  “扶春你在哪……我怎么到柴房来了。真是昏了头了。”

  

  我嘴上不知所云着些什么。此刻我突然发现,我尾音里不经意浮现的颤抖,与未晞当年如出一辙。

  

  自从小白去年深秋一战成名后,宰相府就再没有过一只耗子了。

  

  我颤颤巍巍地,尽全力表演状似无意地退出柴房。

  

  可我还是被柴房里的不速之客一剑捅了个对穿。

  

  从我胸前捅进又抽出的刀光剑影映射进我眼里。也映亮了黑子男人未蒙面的那半张脸上一双如狼似鹰的眼。

  

  低头看着喷薄而出的血液,我清晰地感受到,我的生命正在随着血液一起流失到体外,再不属于这具身体。

  

  说实话,挺疼的。

  真真是撕心裂肺的疼。

  

  话本里不是这么写的啊。

  话本里写,不速之客总是会拿刀架在别人脖子上废好多话,直到援兵到达,前者被制服,开始后悔说出了自己的大计。

  

  原来世界上所有的刺客里,只有何立会拿刀架在我脖子上跟我废话半天,然后露出拙劣的破绽给我反击的机会。

  

  不知道我死在何立撤了院子里所有的人的这天,他会不会有一点点后悔。

  哪怕只一点点可惜。

  可惜那个跪在雨里从天黑磕到天亮求何大人疼她的小女孩,可惜早知道死得这么潦草,当初就不得罪挞懒留下她了。

  

  何立,我如果死了,你别杀小白。

  你如果杀了小白,我在这个世界上就再也没有一点点东西能让你记得我了。

  

  何立,如果早知道我会死在今年上元节,去年上元节我给你画的小猫桃花灯罩的花灯你还会不会再因为嫌丑就随手扔掉啊。

  

  小样,不得后悔死你。

  

  何立啊何立。

  

  何立啊,

  何立。

  

  

  

——

  

  

  我做了个梦。

  

  梦里,我终还是回到了那年。

  那我做梦都会逃避的,血肉模糊横尸遍野的一年。

  

  黄天荡一役后,开封陷落。

  之后,便是我的家乡,明州。

  

  随着旧都开封的陨落,北宋面对战争再毫无还手之力。

  金人从此便长驱直入。夺宋城,杀宋人,如覆手般轻巧。

  

  我永远都记得。我躺在死人堆里,身边曾笑容可掬的长辈们,此刻或是腐烂发臭qU/虫蠕动,或是因为死前经受了非人的折磨,已经从皮肉中支出森森白//骨。

  

  我就躺在这堆曾活生生的人、如今的一摊烂肉之中。不敢害怕,不敢呕吐,不敢哭。

  

  因为金人此刻正在城内大肆掳掠。掳掠的是这些压在我身上的冰冷尸体们曾经憧憬着欢喜地置办过柴米油盐的家。

  

  金兵们高声唱着我听不懂的胜歌。但是我能听懂他们的喜悦。充耳满是男人粗旷难听的笑,笑声中偶尔夹杂着几丝女人歇斯底里的哀嚎。听不清女人们在哭喊着什么,但声音里的绝望却真真切切地传递进了我的耳朵。

  

  嘈杂的声音越来越近,女人凄厉的惨叫、金人叽里咕噜地说些什么。

  一直来他们到了死人坑前,我才透过眼前的一片猩红依稀分辨出哭喊着女人的是我对门那家总跟我抢燕子窝掏的小朱姐姐的妈妈。

  

  战事前,她妈妈是我们这一片街头巷尾家喻户晓的美人,大人们都戏谑叫她“糖西施”。因为她刚好姓唐,丈夫又是卖糖人的。

  

  小朱姐姐虽然年纪小,但举手投足一颦一笑间已经有了几分唐姨的味道,不经意地带了些不属于我们这个年纪的妩媚。

  

  这条街,直到对面那条街,所有小男孩都喜欢小朱。我每天都要摆平几对为了她打的头破血流的小男孩们 ,最后我都有点烦她了——虽然根本原因是因为她总抢着掏小爷看上的燕子窝——但反正差不多吧。

  

  我记忆中眉眼带笑地站在夕阳下的巷子口喊小朱回家吃饭的唐姨的姣好面庞,逐渐与面前赤身l.u0.体不着寸缕疯狂哀嚎的女人披头散发的脸重叠到一起。

  

  于是五岁那年,我躺在死人堆里,第一次模糊地明白了什么叫"强-Ba.0"。

  

  唐姨此刻非人般凄厉的哭喊不是因为强-B.a0,是因为那金兵手里像抓垃圾一样抓着的小小尸体。

  

  随着那金兵轻飘飘抬手一扔,一团软乎乎的烂肉砸到了我脸上。

  

  我忍不住转过眼珠子去看。

  

  小朱死死睁大着猩红眼睛和我挪过去的目光对了个正着。

  

  她眼眶眦裂,眼角有血迹从眼眶的伤口渗出,好像眼珠子都要掉出来似的。

  

  我大概能想象到她在这之前经历了什么样痛苦的折磨,让她瞪大了无助的双眼哀嚎,才会眼眶撕裂到这般田地。

  

  她和她妈妈一样,身上没有一丁点布料。

  目光所及之处的皮肤全部都是淤青和殷红的血迹。

  

  她的手被扭成了奇怪的形状背在身后,肩膀扭曲的脱臼痕迹证明她是双手被绑在一起后又强行扭到身后的。

  

  为了方便被强.b..a0,她的腿被掰成了比一字马更向上翘起的弧度。随着强b.a0过程中她痛苦地死去,强b.A0却没有停止,她就被维持在这个体型慢慢发生尸.-jiaNg,于是她六岁的腿永远定型在了这个形状。

  

  唐姨好像看不到这些腐臭的烂肉似的,发了疯地向她的女儿扑过来。

  她趴在小朱尸体上痛哭流涕,姿势是跪趴着的,后背朝着金兵。

  不知道这个姿势怎么刺激到了那畜生。那金兵淫笑着撸动着他丑陋不堪的XiA..体再次顶向了唐姨伤痕累累的屁股。

  

  我挪开眼。越过猩红的血迹,越过腐烂的肉泥森森的白骨,越过小朱死不瞑目的脸,越过哀嚎着随着男人的动作晃动在自己女儿尸体上的唐姨,望向天空。

  

  正值夕阳,是罕见的火烧云。

  

  我眨了眨眼,获得了眼前短暂的清明。方才看清了,那不是火烧云,是远远的城深处真真切切燃起的大火。

  

  往街口看,还有搜刮得盆满钵满的兵在嬉笑。我能听懂,说的是宋语,不知是不是因为这次破明州的队伍里也有不堪困苦投奔金营的宋兵。

  

  有人问,

  "废城明州作何处置?"

  

  远处正赶来一小队兵。打头的那个骑着马,格外耀武扬威的。其他跟在后面的步兵用金宋两种语言复诵着军令,回答了其他人的问题:

  

  "传宗弼令:'如扬州例。'

  烧!"

  

  "传宗弼令:'如扬州例。'

  烧!"

  

  "传宗弼令:'如扬州例。'

  烧!"

  

  

  

  唐姨的哀嚎渐渐弱了下去,我的目光收回到了她脸上,却发现她如厉鬼般正死死盯着我。

  

  见我与她的目光相对,她一时不知哪来的力气,竟推开了身后的男人。后者正到兴起处,被打断了便扬手要打。

  眼见大手就要落在她脸上,她却一把揪住我的头发将我从死人堆里揪出来,眼底积着骇人的笑。

  

  "军爷,军爷!这有个装死的丫头!您看!您看!"

  

  我被她从烂臭的保护盾里拎到了光天化日下,拎到了屠城的冉冉火光中,拎到了男人丑陋的下-/.题前。

  

  男人明显愣了下,唐姨便顺势将我往那男人怀里一推,转身狂奔向不远处的城门。

  

  男人低声骂了句,又对一旁的手下喊了些什么,其他人才后知后觉地提着刀大声叫嚷着、向赤身l.uo.体在青天白日下像野猴子般狂奔的女人追去。

  

  一支光亮的翎羽箭划破夕阳洒下的金光,带着凛凛生风的劲道精准无误地射进一只脚已经踏出城门的女人洁白的后背里。

  

  后者像化掉的糖人一般,悄无声息地瘫软在了地上。

  

  那群才跑到半路的金兵盯着这支不属于他们的箭面面相觑。

  

  我面前的男人此刻无暇顾及这些,只顾着要把Ku--a下的脏东西塞进随便哪个女人-/.尿-尿的地方。他咒骂着脱我的裤子,我木讷地随着他的动作被撕来扯去,没一丝力气还手。

  

  突然男人的动作猛然停止,取而代之的是扑通一声跪在地上,嘴里惊恐地念念有词着些什么。

  

  一个陌生的声音从我脑袋上传来,我听了几句才后知后觉我能听懂,是宋语。

  

  "你没见过女人啊?"

  

  回答他的是那金兵哆哆嗦嗦的一串金言。

  

  "放你娘的屁。"

  

  那金兵惊恐地抬头看了看男人,又迅速把头低得更深了。张口还想说什么,男人打断他:

  

  "滚。"

  

  那金兵却如临大赦般,踉踉跄跄地边提裤子边磕头,然后迅速起身往城门口踉跄逃去。

  

  我这才抬起头看向说话的男人。他坐在马背上,耀武扬威的样子让我认出他是刚刚那支传放火烧城的军令的小队里唯一骑着马打头的那个。

  

  他并不看我,只是满眼鄙夷地看着男人踉跄鼠窜的样子,"呸"了一声,从一侧马鞍上拿起一张极美的弓,从另一侧悬挂着的箭袋中取出一支与刚刚刺穿唐姨那只一模一样的翎羽箭,把箭搭在弓上,接着将弦拉出一个优雅的弧度。

  

  他单眯着一只眼睛,同另一只眼睛瞄准,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没有狩猎时该有的微微兴奋,他只是眯着眼,精准地又射出一箭。随后看也不看,自顾自收好了弓。

  

  随着箭破长空的声音,那金兵应声倒地。和唐姨死去的地方一样,二者的尸体也瘫软地叠在一起。

  

  男人收好了弓才舍得把目光挪到我脸上。他看了我一会,翻身下马,弯腰将手伸向我被脱了个精光的下体。

  

  我依旧木讷,像任由那金兵脱掉时那样,也任由他仔仔细细替我穿好了裤子。

  

  我目不转睛地盯着他,他确保我得体地穿着每一件衣服后,也抬起眼看着我。

  

  "哑巴啊......谢谢会不会说?"

  

  我只看着他。

  比他更漠然地看向他眼底深处藏起来的那一片漠然。

  

  他倏地笑了,眼底里的冷漠堪堪退了半分。

  

  "带这小哑巴回营,让我阿兄也乐呵乐呵。"

  

  我像布匹一样被五花大绑后打横放在不知哪个金兵的马背上。

  马亦步亦趋地踱着胜利者的步伐大步跨出城门迈向远方的夕阳。我扭头看我的明州在熊熊火光里倾覆,看走在队伍最末端的兵最后扔了支火把在城门口的死人坑里,逐渐燃起的火光与城里蔓延来的滔天大火终交融缠绕在了一起。

  

  

  我觉得他们一双双眼睛最后都在望向我。

  

  望向我这个唯一离开明州这座死城的活物。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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